认识邓光华先生始于一篇文章《高林赋》。数年前,画家昌赋侄来鸿,说是海南一位厅级干部非常崇敬先祖张岳崧,写了一篇文章,欲请我雅正。邮箱传来《高林赋》,我眼光为之闪亮:用词典雅,对仗工整,堪称佳作华章。不禁暗暗称奇,一位日理万机的厅级官员,竟能将词赋格律用得如此娴熟!从此开始了与邓先生的文字交往。
交往久之才知道,邓先生出生于书香世家,得承家学渊源,勤于诗词歌赋与戏剧的写作,已有多部作品问世。他有不少作品网传我拜读,拙作《张岳崧传》也由其撰跋。他的大作《王弘诲传》拟写提纲时曾征求我意见,完稿后又央我写跋。鄙无才又力辞不得,只好佛头着粪,亵渎华章。
大作以时间为经事件为纬,叙述传主王弘诲的一生,突出其读书成才,奏考回琼,椽笔修史,救护海瑞,辩诬江陵,疏请立储,引进西学,连疏乞退,兴学行善等一系列重大事件,使一个“三朝硕士,一代伟人”的贤臣形象,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。
作者驾驭文字的功力,真令人拍案叫绝!然而更使我佩服的是,作者精于史料的考证,勇于做翻案文章,将历史与现代名人失实的权威结论推翻,还历史以真实面目。
传主是海南历史名人,不少专家学者对他进行过深入的研究,写出专著与文章,得出权威的结论。然而邓先生出于对这位家乡名人的敬仰,欲以传记文学的形式还原其本来面目。在搜集资料过程中,发现部分权威结论与事实有一定的差距。他凭着一股百折不挠的韧劲,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挖掘梳爬,考证鉴别,得出不可辩驳的论断,否定了大量前人的权威结论。
书中附录(二)有《本书对王弘诲行实记述中与有关史籍不同之处的说明》,列举了史籍中前人记述的错讹有四十六条之多,并分析其原因,提出自己的观点,辨明了是非真伪。如在第二十一条中,对王弘诲是否受张居正压制以致升职缓慢的记述,南开大学王力平教授在专著中称,“在张居正的压制下,王弘诲宦途蹭蹬,十余年不得升迁。”龙梅村的《王氏族谱》与其他专家的研究文章也有同样的记述。这个论断来自王弘诲的门生,时任南京太常寺少卿的区大伦。他在天启四年所撰的《赠南京太子少保南京礼部尚书忠铭王先生传》中指出,王弘诲作诗《火树篇》和《春雪歌》讽刺张居正。张居正“闻而衔之”,“思以螯之”,使王弘诲“在馆十四年”不得升迁。作为同代人,又是学生评介老师,谁都会以为是最具权威的论断,为后来研究者大量引用。
可是作者在《王弘诲传》的论述中,却是张居正非常欣赏王弘诲的才华,处处提携与培养他,调他到最容易升迁的编修国史岗位,让他担任为皇帝代言的圣旨撰稿人。王弘诲的职位也由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升迁为正七品的编修,仅一年多又破格越级擢升为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。升迁的速度比不上同科进士许国,是因为归家守制等原因任职时间不长。为什么门人区大伦会有此论断?作者认为是张居正大胆改革得罪了朝廷既得利益者,死后受到皇帝的清算,成为反面人物。区大伦以此论来撇清老师与张居正的关系。由此可见,作者并不盲从权威结论,而是从大量的史料中梳理分析,挖掘其真相,还历史以本来面目。印证了作者的史识与考证功底之深厚。
其次,值得佩服的还有作者别出心裁的立意,将看似矛盾的材料通过辩思裁剪,天衣无缝地组合,得出令人信服的论断。张居正是明朝“万历中兴”的功臣,锐意改革使明朝免于尽快走向衰落覆亡的命运,这一观点越来越受到现代史学家的肯定。王弘诲与张居正的关系如何,影响到后人对他的评价。张居正受到皇帝清算后,门人区大伦以王弘诲的诗作《火树篇》和《春雪歌》讽刺张居正,烘托王弘诲的正面形象。张居正受到后代史学家肯定后,又有学者认为诗作另有所指,并非讽刺张居正,以否定他们的矛盾。
细读这两首诗,讽刺张居正是非常明显的。可是王弘诲的著作《天池草》中,又有他为张居正父亲撰写神道碑和为张居正祝寿,以及祝贺他儿子考中榜眼的文章。既讽刺又祝贺,这种矛盾现象应如何解释?这些抵牾的史料应如何处理?作者的记述是,他们志同道合,情同父子。张居正不看对象,管束过严得罪了皇帝。王弘诲为之担忧,屡谏不果,只好作诗讽刺,并亲呈张居正。张居正阅后雷霆大怒,继而认识到其善意规劝,转怒为喜。并将其讽诗传给他人批驳,既撇清了他们情同父子的关系,为他提携王弘诲打掩护,又保护了王弘诲。果然,日后在皇帝清算张居正的同党中,王弘诲并不受牵连,而是受到皇帝的重用。
由此可见,作者在处理这些材料时别出心裁,并非作简单的肯定或否定,而是提炼出高明的立意。既肯定了讽诗的内容,烘托出一个成熟政治家的开阔襟胸和老练手腕;又写出他们志同道合的关系,解释了王弘诲敬仰张居正,为其撰写多篇文章的原因。书中两人的正面形象相得益彰,令人信服,而且更加接近历史真实。
再者,书中令人佩服之处还有它的可读性。作者在书中每一章节都用对联作标题,既提纲挈领又典雅蕴藉,耐人咀嚼,余味隽永。根据章节的内容,不失时机地插入古诗词名句,使读者汲取到大量的文化素养,又彰显出作者深厚的古典文学底蕴。对人物和意象采用描写与渲染的手法,使其生灵活现栩栩如生,具有浓郁的文学色彩。但是,传记文学有其特点,如过分侧重文学性,反而会冲淡传记的真实。如传中开头章节,重笔渲染传主出生时的吉兆异象,以及童孩时聪明好学的种种行为,读后让人有失真的感觉。概而言之,该书是一部高质量的人物传记,还原了历史名人的真实,为海南的历史文化做出较大的贡献。
谨以此跋致贺!
丙申年(2016年)惊蛰于广州寓所海龙湾花云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