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:综合新闻总第685期 >2024-02-22编印

童事三题
陈光敏
刊发日期:2024-02-22 阅读次数: 作者:admin  语音阅读:

甲颠

甲颠是定安人的叫法,得用定安话念,甲颠即寄宿之意。

过去,农家人住房囧,一户家庭往往就一间大房子和一间小房子,大房子当寝室,小房子称后枕屋,一般隔成三个单间,一间当伙房,一间当仓库,一间存放柴草及生产工具。大房子与小房子之间用墙连接,形成一个四合院式的独立单元。拥有这样的房子是前辈人修来的福。

寝室也是隔成三间,左右两厢当寝室,中间当厅堂,厅堂是公共空间,招待客人、家庭会餐、祭拜祖先,小孩比武打闹全在这里。

以前,农家人生孩子多,如果有三四个男丁,长大了,父母没钱盖新房,就只得把两间厢房再隔成四个单间,兄弟们一人一间,定安人称“角”,即一人一角房,结婚成家后,一家人就蜗居一角了。如果有女儿占住着,一长大,父母就会催着快点出嫁,好腾出房子让弟弟住。

一角房顶多就摆放两张床,一张是结婚床,父母睡的;另一张是柜床,柜是四方柜,两个柜子拼在一块就是一张床,上面睡人,里面放衣服被子。兄弟姐妹就挤在这张床上睡,有时被挤掉下床,就只怪自己倒霉了,哭也没有用。

孩子总是要长大的,这张床已经容不下他们了,尤其是姑娘家,到了青春发育期,羞涩感会大大增强,不会再跟哥哥弟弟混在一起睡了,怎么办?甲颠去,即找别人家去寄宿。

儿时,农家孩子上学,总喜欢相约结伴而行,在同伴中总有男丁少或房间多的人家,有单独的房间供儿女住。于是就有同伴邀请你到他或她家去住。当然,这需得到父母的同意,农家人朴实好客,孩子有个伴晚上不怕黑,而且还能相互照应,家长是乐见的,这样甲脚(相好)的俩同伴就同床共寝了。寄宿一般一住就是几年,直到长大成人,长大后俩兄弟或俩姐妹往往成为道同即命运与共的好伙伴。

现在想想,甲颠是囧居的写照,是心酸的回忆。但是,在我的童年记忆中,甲颠是一种普遍现象,没有人觉得丢脸,反而是快乐的,有些家庭不仅住进一人,甚至二人三人,半夜肚子饿了,就相甲相排出去挖番薯、摘木瓜或捉青蛙,掏鸟窝做夜宵吃,很是开心,而大人只当他们是顽童,并不过分指责。当然,更多的人是很本份的,帮这家人挑水、干杂活,而这家人有好吃的,不会忘了他们,甲颠,暖暖的回忆。

农家人朴实,没有城里人的利益计较,能帮人处不含糊。屋前相迎,喊上一句:“大婶,你家芋头吃完了吗?进屋来拿几个回家给小孩吃”;地里相见,打声招呼:“二爹,你家瓜菜得吃了吗?过来拿一点回家做饭”;路上相遇,送上一句“三婆,去做乜咧,吃饭了吗?”满满的暖心。而甲颠更是把许多家庭拉得更近,把邻里乡亲处得更紧密。暖心,和谐,静美,这又何尝不是当时农村的一道靓丽风景。

看嘴

看嘴,这是上年纪的人才有的体验,看嘴,说白了就是讨吃,但它不等同于讨饭,讨饭是灾荒年月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,不得不离家讨吃。我的家乡没有讨饭的记载,但小孩看嘴倒是普遍的,其动机就是去讨点零食,解解馋。

过去,农家人穷,小孩嘴馋,别说是零食,能有饭吃饱就很不错了,记得小时候,吃饱一顿白米饭是奢望,大多的日子里是配上番薯、芋头吃的。番薯这东西,偶吃几顿是美味,吃的日子长了就会胃酸、恶心、放屁。饭点到了,每每看见锅里又是番薯,便大嚷:“不吃番薯,我要吃米饭!”母亲很不舍的从米缸里抓出几把米,倒进锅里却又要加番薯进去,我又嚷:“不准加番薯!”母亲火了:“想吃米饭,就好好念书,长大了外出吃钱古(每月领工资)驳(换)碗糒(干饭)吃。”读好书就有糒吃,说实在的母亲的话成了我努力读书的动力。

馋,是儿时的记忆,一年下来没吃上几顿肉,想吃肉,就只有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过大年大节了。有时大人要进城,会一大早起床,到野外田间里摸鱼虾,捉青蛙,抓小鸟野兔什么的拿到城里卖,换点油盐酱醋或生产工具,同时也会给我们小孩带回些零食,每每这时,我们就会掂着脚跟眼巴巴盼着大人快点回来,每人能分到几个糖果或几块饼干,大家欢天喜地一起分享,可是狡黠的哥哥或姐姐不满足,总会想出馊主意捉弄我们,讹去一个糖果或一块饼干,当醒悟过来是上当受骗了,就哭着追讨哭着打闹,一地惨烈。更何况,当时政府是不允许私人做买卖的,只能偷偷在黑市交易,如果被逮住货物被没收,大人空手而归,我们小孩就只有咽口水的份了。一脸沮丧。欢喜也好,沮丧也好,一年没几次,馋,还是馋。

过去,走亲戚或女儿回娘家,总会捎上一些土特产,而女儿大多像《回娘家》里唱的“左手一只鸡,右手一只鸭,身上还背着小娃娃”,而娘家人也会宰鸡宰鸭招待女儿。我们小孩耳灵眼利,谁家来了亲戚准能知道,这时,我们小孩就故意凑到这一家附近玩,瞅到他们上菜开饭了,就挤到门口眼巴巴盯着盘里的肉。主人当然知道这是一帮馋嘴的家伙来看嘴了,于是便端起盘子一人给一块,我们接到肉就象饿狼一样一口嘎喳,连骨头都嚼烂,渣都没有。

看嘴一般是胆大顽皮男孩干的,真正是“爱哭的孩子有奶吃”,而那些胆怯的男孩或女孩就只有馋的份了。

看嘴最大的收获是村里办喜宴,这是最能解馋的日子,农家人穷,但婚姻大事,老龄人祝寿,还是热热闹闹的显摆一下,备上几桌酒席,呼来亲朋好友共享喜庆。人家喜庆的日子也是我们小孩快乐的日子,赴宴的是大人,一家一人,我们小孩就看嘴去,因为是喜庆日子主人高兴,会招呼我们进屋拿喜糖吃,还会递上一个包子,满满的幸福感。一些乖巧的小孩会帮厨子看火、打水、端菜,厨子高兴会递给你一个鸡肝或鸡胗甚至一块肥肉,收获总比别人多。

看嘴,是馋的写照,馋,但我们快乐着,快乐的是乡村那浓浓的人间温情。

引童

引童,也叫引生,是定安婚礼上不可缺少的一个角色。

定安人结婚当日,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来到女方家门口,是不能直接进屋的,要先放鞭炮,告知女方家人,迎亲队伍到了。接着女方家人也燃放鞭炮回敬,表示欢迎,这样仪式就开始了。先由媒婆把男方送来的喜担挑进女方家里,喜担有点红猪肉,点红包子以及给女方长辈的红包,女方点算无误(红包不得有漏,多余退回),这才派出引童引领迎亲队伍进屋。这时,迎亲队伍列好队,新郎官站在队伍最前头,引童用盘子装着一杯热茶端到新郎官面前说:“阿兄(姐夫),请用茶”,新郎官轻轻呷一口茶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放在盘子里,回敬说:“谢谢”。引童回去,再用盘子装上一盒烟和一盒火柴,端到新郎官面前,鞠躬说:“阿兄,请接火”,新郎官必须抽出一支烟点燃,照例把一个红包放在盘子里,回敬“谢谢”。礼毕,引童再次走向迎亲队伍,牵着新郎官的手招呼大家进屋。这时,女方家里已摆好了水果点心,女方的大伯大叔就出来招呼大家坐好,敬烟敬茶,品尝点心。

迎亲队伍接好新娘准备离村时,引童还得拿着一条毛巾跑到村外,在大路上拦下迎亲队伍,跟新娘交换毛巾,新娘即姐姐会为引童即舅子擦一把汗,表示姐舅连心,姐姐离家不离心。

引童一般是由自己的舅子当,如果自己没有舅子,就由堂伯堂叔的孩子当,如果再没有,就只得找本村本家精明的小孩当,我不精明,但我胆大会说话,每年都有别人家找我当引童。

当引童是最开心的事,不管是自家还是别人家都会为你缝制一身新衣裳,年年有新衣穿,不知羡煞多少同龄人。过去,国家困难,农家人也困难,布料是凭票购买的,大人用布料多,布票往往不够,而一些人家即使有多余布票却又没钱买布料。往往是哥哥姐姐穿的衣服不合身了,就轮到弟弟妹妹穿,就是这样的旧衣服也不够穿,小孩多的家庭一人就一套衣服,没有替换,就穿了洗,晒干了又穿,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春节,就盼着母亲缝一身新衣裳,可往往还是落空。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,就这么将就着,孩子长大了没内裤,就用面粉袋布缝制,十岁八岁了,不少孩子还光着屁股,就是那个年代囧衣(缺衣服)的写照。

当然,更高兴的是拿红包了,红包归引童所有,谁都不能剥夺,一个红包二元,两个红包是四元,这在当时简直就是土豪了。拿着红包的那阵子,会有一帮伙伴跟随你,任你吆喝,随我起舞,谁不听使唤,我就当着他的面买糖果,一人一个,就是不给他,让他口水哗哗流。有时父母也会觊觎我兜里的钱,就哄:“侬识话,去帮家里买包盐打瓶酱油”,这时,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就争先恐后抢着陪我去,我当然明白,他们心里的打算,想讹我买点零食解馋,即便如此,我还是豪气地挥手:“去,都去,人人有份”。那份神气,哥哥姐姐都低我三分。

引童,引出的是人间亲情,引来的是一对新人的结合,引童,践行的是定安的习俗文化,一种血脉相承、人间至爱的文化,至今在定安仍然传承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