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八节来临,我对姥姥的想念,又一次汹涌而至。
多年前,姥姥是一个迷,躲藏在时光的最深处。时光拉出一条悠长的隧道,直通向“老家”。那地方,远得没有尽头。只有从老家寄来的包裹,在昏黄的灯光里,泛出神秘的诱惑。
包裹里是花花绿绿的小布鞋。姥姥做的鞋,针角细密、样式多变、颜色丰富,它们新崭崭地排列在床上,如同憨态可掬的玩偶。我想像着裹小脚儿步履蹒跚的姥姥去供销社挑选花布时的样子,也猜测着她那份惦念我的心情。
那来自远方的疼爱,为我铺就了一条丰富多彩的童年之路——
我走在秋叶堆积的胡同里,脚下的落叶随风翻卷,“沙沙”的声音传向远方;我踩在积雪覆盖的马路上,脚下轻微“吱呀”声延伸至远方;大年初一,我踩着燃后爆竹红通通的碎纸屑,在附近传来的鞭炮声中遥望远方……
远方,始终有一束慈祥的目光,传来温暖而无声的爱。
终于有一天,姥姥从恍若隔世的迷朦中走出来,她笑着叫我的小名,她展开双臂,把我揽入怀中。她的宠爱如同一根透明的线,时常把我牵引到她身边。阳光流泻在小小的院子里,姥姥忙忙碌碌的身影沐浴在阳光里,或长或短的影子始终追随着她。我去了,她就多了个影子。我总是寸步不离,我的影子一会儿爬上她的后背,一会儿扑向她的头顶。姥姥笑嘻嘻的,好像很喜欢这样的纠缠。
午后,姥姥把一大家子人的胃口安顿停当,就离开灶台。姥姥盘腿儿坐在炕沿上,这是她忙里偷闲时的习惯坐姿。她看我抱着一盆煮鸡蛋,一个一个剥着吃,脸上又绽开了一如既往的慈祥。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射进来,将姥姥的面庞映照得明亮而红润,像打了一层浅浅的光粉。姥姥一辈子都没化过妆,没穿过漂亮衣服,也从没出过远门。她就像一棵树,风把种子吹到哪里,她就在那里生长,始终都不会挪动地方,直到枝繁叶茂,再到枝枯叶落。荣枯之间,都那么淡然。
姥姥81岁那年,病得很重,却坚决不去医院。她说:“人到这岁数儿,也没用了。差不多得了。”妈妈一听就急了:“什么叫差不多呀?活多大岁数算差不多呀?”姥姥不语。可能是怕惹来儿女们更多的焦急和伤心,她才不再反抗,终于被送进了医院。
我丢下刚刚三个月的小婴儿,来到病床前。姥姥一直催我:“看看就行了,快回去吧,孩子还等着吃奶呢。”我走到门口,转回头,姥姥的目光还在跟随着我,她说:“君,别想姥姥啊。”那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。
从此,那个迷一样从远方走来、疼我爱我到最后的姥姥,从现实里,又回到了时光深处,她的笑容和身影融进了另一片阳光中,再不回还。愿姥姥在那里静静歇息,不再操劳。愿她能够感应到,每到三八节这样提醒亲情的日子里,我都会以最真切、最虔诚的思念,等待一场心灵深处的温暖重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