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:文化苑总第174期 >2014-05-22编印

唯定有安,唯有定安
刊发日期:2014-05-22 阅读次数: 作者:  语音阅读:
  来海南岛很多次,到定安却是头一回。“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”也好,椰风挡不住也罢,海南给外来游客的印象多是它鲜明的热带气候,能够为人们在天寒地冻的季节,在身心劳顿的时刻,有个转换心境和休养生息的选择和去处。这也是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三亚的重要原因之一。然而,这次《人民文学》采风团远离三亚,选择到五指山以北、省会海口的后花园——定安县。为什么是定安?采风团两天多的走访,让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些答案。
  “龙起之地”是定安人最引以为自豪的历史标签。元朝至治元年,因宫廷权变,图帖睦尔(即后来的元文宗)被无辜牵连,贬至海南。海南岛在我国唐朝末年至清朝一直是历代罪臣、贬官最偏远的流放地,也是历朝历代贬官最畏惧的地方之一。被贬者往往历经长途跋涉,失魂落魄,无法逾越精神磨难和心理障碍而郁郁寡欢,多半抱恨客死途中。公元一三二一年,年仅十七岁的图帖睦尔被贬逐海南,从元大都(今北京)到海南,没有航班,没有高铁,也没有高速公路,更没有海上航线,几千里陆路行程,昼夜舟车,风餐露宿,人情冷落,危机四伏,几个月的时间,才过琼州海峡到达海南。在琼州府,图帖睦尔寄居篱下,百无聊赖,虽然远离宫廷争斗,但依然常常陷入窘境。
  《正德琼台志》记载:“元帅陈谦亨家有侍娃,名青梅,通词翰,善歌舞,声色并丽。至治问文宗在潜邸,慕之。尝示其家,以觊窥之。意不就,因赋诗云:自笑当年志气豪,手攀银杏弄金桃,溟南地僻无佳果,问着青梅价亦高。”堂堂的王室贵胄,被一个定安侍女拒绝,让图帖睦尔在被贬之后更加失落。青梅的牛气从何而来?生于官宦之家的她,父亲遭奸臣陷害后,家破人亡,方沦为侍女。她自幼熟读诗书,能歌善舞。有“定”有“安”的成长与生活,造就了青梅欲“安”先“定”的生存哲学——面对气宇轩昂的异族男子,哪怕贱为侍女,也要规避。遥想当年在大都,尝遍人间佳果的图帖睦尔,却在海南落魄到连酸涩的青梅都吃不上。
  这是定安女子给王室贵胄上的第一课——“定”,遇事不定,何以为安?
  尽管图帖睦尔是蒙古人,汉文化修养却大大超过皇族的其他人。他喜欢亲近儒士,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,通儒经,善书法,对历史非常熟悉,这种汉化背景使他沾染了很重的文人气。不久,他远离陈谦亨元帅府,到青梅的故乡定安南雷峒(今定安县岭口镇九锡山村)游玩,寄情山水以忘忧。在南雷峒,图帖睦尔遇到了峒主王官。王官是唐渡琼始祖“五大名臣”之一王震公的二十一世孙,世居岭口地区南雷峒。因为厌恶争权夺利,王官归乡隐居。他恪守节俭,待人以礼,又因“臂力过人,善于长矛骑射”,被推为南雷峒主。图帖睦尔被贬,让很多人敬而远之,王官却时常以尽地主之谊为名来陪伴他,渐渐两人便成了忘年之交,经常结伴同游,足迹遍布远近的山山水水。当得知图帖睦尔爱慕定安女子青梅,求之而不得,王官精心策划,“为之出三百金以聘青梅”,成就了一段皇子与侍女的旷世爱情传奇。这是南雷峒主给图帖睦尔上的第二课——有“定”必“安”。
  元至治三年(公元一三二三年),铁失、也先铁木儿等人发动宫廷政变,杀死英宗,迎晋王也孙铁木儿为泰定帝。图帖睦尔因而得幸,旋即于泰定元年(公元一三二四年)从琼州被秘密召还至潭州(今长沙),复命止之。居数月,乃还京师。十月,封怀王,赐黄金印。泰定二年正月,又命出居于建康(今南京),后迁至江陵(今湖北江陵县)。泰定五年(公元一三二八年),泰定帝晏驾上都,时掌枢密院符印的燕铁木儿为报答当年武宗(图帖睦尔的父亲)的恩宠,力排众议,兵镇乱党,拥立图帖睦尔为帝。
  图帖睦尔是个念旧和懂得感恩的人。为报答王官当年的礼遇之恩,他于天历二年冬十月癸卵下旨将定安升格,“改琼州军民安抚司为乾宁军民安抚司,升定安县为南建州,隶海北元帅府,以南雷峒主王官知州事,佩金符,领军民”。他册封青梅为妃,钦命进京。但青梅命薄,赴京途中客死杭州。失去青梅、远离海南定安之后,文宗方寸大乱,终日闷闷不乐,借酒消愁,短短五年,两次继位,二十九岁时驾崩,以帝王之位印证了无“定”便无“安”的生存哲学。
  南建州设立之后,所辖之地甚广。东连会同、乐会(今琼海)、文昌,西接澄迈,南至五指山、琼中、白沙,北抵琼山,几乎管辖了大半个海南。元朝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激化,尤其是元朝后期六十多年间,黎族人民较大规模的反抗斗争多次,小乱则更频繁。元文宗任命王官管理中部黎族山区,除了报答礼遇之恩外,也有缓和民族冲突、安定海南一方的考虑。王官被封为世袭知州后,常常亲自带兵出征,剿匪征战,后战死沙场。其子王献燎、孙王廷金先后袭职任南建州知州,为报君恩,也都捐躯沙场。一家三代,满门忠烈,这又是定安人民有“定”便有“安”的鲜明体现。
  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湛如法师曾经说过,凡事切忌急功近利,人生应享受慢的乐趣。他认为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两条命,一为“身命”,即身体,需要养育;二为“慧命”,即心灵,需要教育。“身命在于运动,慧命在于静定”,法师如是说。
  人生如此,社会发展、国家治理乃至世界走向,何不同理?数百年过去了,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世界大格局下,定安人民依旧保持着一种淡定的慢生活状态,这正是先定后安、唯定有安的传统文化得以继承发扬的表现。
  定安县地域面积不大,一千一百八十九平方公里;人口不多,三十四万人;经济总量不大,二○一三年上半年,全县生产总值近二十七亿元。但它的历史悠久,地灵人杰,民风淳朴。明清两代中进士十二人,举人九十三人,在海南享有“一里三进士”“父子进士”的美誉。它是琼剧的发源地,名伶辈出,素有“无定安不成剧团”之说,被誉为海南“琼剧之乡”。全县经济以农业和旅游业为主,工业欠发达。
  但是,唯“定”有“安”的定安人把这些外面世界视为劣势的传统文化,当作精神命脉一样的优势来坚持、保护和发扬光大。工业不发达,也许经济增长会慢一点儿,但保护了生存环境,远离了大都市的雾霾。定安的旅游景点,无论是“百里百村”、南丽湖、文笔峰,还是龙门冷泉,都是原始的、自然的、生态的,几乎看不到太多人为的设计与破坏。
  每年农历二月或三月,当地最具本土气息的军坡文化节(庙会),敲打神钟,祭拜先人,千百年来它的重要性在定安人民眼中甚至超过传统的春节。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县城东扩,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县委县政府相继东迁至初七坡;随着县城继续东扩,二○○七年十二月县委县政府再度东迁至塔岭新区。两坎政府机构搬迁,都不是原地拆除再建,而是另辟新址,把原有的定阳古城风貌一代一代地完整保存了下来,让后人直观地掌握自己的历史由来与变迁。
  今天,大到治国平天下,小到修身齐家,如何才能有定有安和长定长安?当我们走在定安县城塔岭新区空旷整洁的大街上,感叹人世繁华的时候,当我们走进火山岩村看到黑暗潮湿的当地百姓居住的低矮房屋,感慨现代建筑奢华的时刻,当我们目睹历经九代繁衍、一木成林的亚洲榕树王的瞬间,我深深地感受到现代人类社会的幼稚与渺小。我们需要深入地学习定安的历史文化,从定安人身上汲取力量,让我们的生活、我们的国家与社会,甚至人类宇宙,都变得更加安定、美好。  (张隽,《中华读书报》资深编辑记者。)
  《选自<人民文学>2014年第4期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