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:悦读总第42期 >2011-11-24编印

远古近城
刊发日期:2011-11-24 阅读次数: 作者:  语音阅读:
  ——小记定安

  定安古城西门
  古城是这样静默安逸的,深卧或佯睡于我的心,使我常常沉陷一种幸福的彷徨中,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描述她。
  春夏秋冬,日月星辰,悲欢离合,长歌短吟,阳春百雪,乡韵俚语,皆停驻于这千年的岁月风尘里。粗犷与细腻,儒雅与深邃,和谐与完整,均匀的融于一体,她像所有的家园一样,通过不断的告别和重逢,来完成我此生对她最深的牵挂。
  是的,无须喧嚣,无须表达,她便可让我铭记一生。
  古城始建于明成化二年,沐千载风雨,长长的古城墙仅存五百九十三丈斑驳墙体,这是祖先护佑后代的恩物。老城墙根下,祖祖辈辈的古镇人家在此繁衍生息,过着有茶米油盐、也有风花雪月的生活。太长的日子在祖荫的庇护下,平缓舒服地流淌着。
  古城的空间是狭小的,街巷里密密地住着人,屋屋相连,亲密无间。早晨的屋顶上,有袅袅的炊烟升起,散发出丰饶热气,古镇人家琐碎地在生活。小摊上的馒头油条,炒粉米粿,几毛钱的早报,都是一些小小的情趣。老爸茶店的闹嚷声,老椰子水的香甜味,还有戏台上琼剧的念白总是那样撩人心弦。市井味十足的东西,任外面的世界如何改变,古城人珍惜和恪守着宁静无为的生态,日日安稳度过小城的四季。
  早春的古城,夹杂些许的寒意,午后的阳光却慵懒温和。搬张躺椅,坐在家门口读书看报,听广播哼琼剧“孵”太阳,便可消磨一个下午。更多的时候,几个闲散的老人坐在自家门前下象棋,举棋无悔时,一脸宁静从容。上了年纪的老阿婆,聚在一起玩纸牌,灰白的头发在风中如雪飞舞。年轻的媳妇们在庭院里利索地忙活着,吴侬软语般的声音犹如天籁。傍晚时分,街巷里的门闩在门洞里笃定地落位,仿佛三十年代旧上海的老电影片段,吱吱嘎嘎的关门声一响,幽深生暗的岁月便停在门外了。
  随意在老街上漫步,你总会和一些老城墙、老骑楼、老房子不期而遇,便会萌生出一种寻幽探古的雅致来。即使白墙灰瓦的老房子早已灰黑破败,透着孓然的苍凉,也必定是深藏着许多故事的,让人无端想起“朱雀桥边野草花,乌衣巷口夕阳斜”的诗句来。街上没有车水马龙、人来人往的景象,偶尔会有一辆单车从你身边“倏”地穿过,留下一串悦耳铃声,便消失在悠长的古巷之中。有雨的夜晚,隔着厚厚的木板门,总有答答答的木屐声,或是笃笃笃的敲门声,轻轻的、隐隐的,和着淅沥雨声,穿过老街的石板路,闯入人们的梦乡。疏烟淡雨的日子里,古城便拥有了这样一份江南宁静雅致的气韵。
  古镇人家喜欢喝下午茶。街边的老爸茶馆里坐满了人,点一壶绿茶或乌龙茶,细细地喝,缓缓而品。议论着天南地北的趣事,聊着一些与古城有关的话题,“昏昏灯火话平生”,人生冷暖在一壶茶里变得平和而真实,茶香氤氲中便消磨了许多时日。一天天,一年年,岁月就这样慢慢老了。若有雅兴,邀几个老友相聚,品茶香赏诗联,在众人的叫好声中,一句句,一联联,就在一个个风花雪月的午后悠然诞生了。
  看琼剧是古城人古老的嗜好。夜幕降临,街巷里不时飘荡着铿锵的锣鼓声和悠扬的琼剧唱腔,“锣响鬃光,鼓响心乱”,古城人唯恐“去迟无座位,去早空肚归”,一家老小奔走相告忙聚戏台前。台上的生、旦、净、末、丑轮流粉墨登场,台下的观众情绪随之跌宕起伏。街巷是古城的经,琼剧是古城的纬,经纬交织了多少悲欢,演绎了多少离合,皆融入了古城人跳动的血脉里。
  纵横交错的街巷是古城温情的脉络,透露着安逸浩然的气度。古城是当时定安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的重心,开启了琼州另一支重要的地域文化文脉。失去繁华的古城,依旧渗出浓浓的文化味道。解元坊、清潭亭、见龙塔、老县衙、明照阁等历史遗迹在古城并不难寻。无数厚实的灵魂,藏匿于迂迂回回的小巷和门庭之中,积聚着古城风韵的核心。
  古城人历来对功名和文化总存有一种敬仰。明清两代定安“文士接踵、官员济济”的盛况,得益于王弘诲、张岳崧的执鞭传承。昔日蜚声琼崖的“定安文庙”和“尚友书院”已杳无踪迹,取代它的是如今的定安中学。漫步其中,偶有阳光般透亮的书香气息依风袭来,也不失是一种安慰罢。
  走进胡家大院,胡濂故居原是一间漂亮的三进式四合院,轴线明晰,房舍对称,安逸而静谧。“文革”中两进屋宇已悉数尽毁,仅存一处出生故居,屋顶的黑瓦却是成片低凹了去,蒙积着厚厚的尘土。屋前有七零八落的照壁石块和屋檐瓦当,依稀可见雍容牡丹和素净小荷的图案,精雕细洁,凹凸有致,有典型的中国传统文化的韵味。“定安第一进士”的故居如此落寞,残墙破瓦,门阶冷落。偶有一女子袅娜地从身边走过,发出细碎的足音,疑似另类的聊斋女子,曾在此陪伴才子读书,苦守那千年的寂寞。
  古城北门的渡口边,等来了赶墟归来的人们。他们穿行过两尺宽的小木桥后,身影模糊消失在对岸那边。北门码头曾经是旧时定安重要物资集散的枢纽,如今只剩下千帆过尽的苍凉与孤寂。“墟罢人争渡,呼舟远浦闻”,清代定安才子张仲璘的诗句,仍留千古韵味。月亮还是千年前的月亮,只是舟楫已作渡桥,一切到底是不同了。遥想诗人当年登临古城门,环视南渡江对岸烟波浩淼,绿树葱茏;观览江水浩浩荡荡,奔腾不止;近望古镇人家炊烟袅袅,斜阳西下;听闻古巷中鸡犬相闻,乡音缭绕。心情该是何等的惬意怡然啊。
  古城是清净的所在。清代定安才子莫绍德,号云庵,中得嘉庆丙辰科进士后,因不喜官场,借奔丧守制而不赴任。三年后出游名山,结交众名流,擅于书法,龙精石,其小楷名噪一时,琼台书院、定安博物馆等多处至今仍藏有他的墨宝真迹。他致仕归家后,修族谱,创建莲井寺,著有《波罗密多堂集》。他的诗词书画留世颇多,诗词多瑰丽,书画见风骨,着实羡煞了当今世人。洒脱不羁的莫绍德颇有陶渊明之遗风,竹舍茅篱烟酒茶,写尽才子风流。终究是看破了这滚滚红尘,禅悟了“色即是空”的道理,莫绍德最终选择了这里做归隐之处,青衫长袍,仙风道骨,遂了这心中的佛缘,从此品茶赏月开始了另一番人生。
  俊彦才子的故事,似乎在古城才有了踏实的安置。可以闲云野鹤游山玩水吹笛到天明,可以约两三知己把酒赏菊、吟诗作赋醉卧海棠边,可以夏日听蛙鸣秋夜闻蝉声独钓寒江雨。这种仕途以外的乐趣,这份超然与旷达,在古城里被诠释得如此清彻透明,诗意盎然。难怪历朝历代的定安游子,即使踏遍青山,浪迹天涯,或辉煌,或落魄,老了终归想着叶落归根。日落西山时正好遂了回家的心愿,听梦里梦外江边熟悉的舟楫划水声,品缠绕一生仍不倦的悠悠古韵,此生还有何求?